据新加坡《联合早报》10月27日报道,前不久,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、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访问东南亚一些国家;上周,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张高丽访问新加坡,参加新中双边合作联合委员会第十次会议并签署几个重要合作项目。一时之间,中新交流、中新合作、中新关系成了大家关注的新热点。
谈到中新交流,一个常常被提到的概念就是“同文同种,文化相通”。相对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文化差异来说,中新确似“文化相通”。但是,如果仅以中新两国自身比较,在看似同文同种的表象之下,却有许多文化差异。且不论新加坡有四分之一人口并不与中国人同文同种,即便同是华人,中港台东南亚,皆有不同。若不正视这些文化差异,那么“同文同种,文化相通”这个表象和其所制造出的误会,会让双方许多人感到不解、沮丧甚至气恼。
最明显的一个差异就是中新两国对待情、理、法的先后、轻重不同。这个差异看似泾渭分明,但并不是无法调和的。我在中国任职时,有个供应商中秋节送我一枚戒指,我死命推掉了。隔年春节,他把那枚戒指又取出来送我,又推掉了。到了中秋节,第三次送我。事不过三,若还推辞未免不合情理,只能收下。戒指我也无法向公司上缴,为了避免受贿嫌疑,下一年回新加坡过春节时,我自掏腰包买了一个等值的数码相机送他儿子。礼尚往来,既然大家是朋友,他也不好推辞。这么一来,情、理、法三方面俱到。
1899年,一个在中国传教22年的牧师明恩溥(Arthur Henderson Smith)写了一本书《中国人的性格》(Chinese Characteristics)。自出版以来,被译为十多种文字,销量超过1000万本。时隔100多年,书里所举的一些例子至今仍然发生在我们身边。文化基因之强大可见一斑。
书中的第一章就是“体面”(Face),讲究体面当然不是中国人独有的性格,很多民族都很讲体面,亚洲的日本、韩国、印度,都是如此。讲究体面有几方面的体现,一是爱面子,打死不承认错误;一是讲究高档大气上档次,所以很多机构都要有大广场、大门楼、大礼堂;一是待客极为考究,例如宴客,即便是民间私人宴请,往往也不乏好酒好菜,而且往往到包厢宴请。我们这里待客与比中国相比,差距甚大。仅以包厢接待为例,由于市场需求不高,新加坡除了高档酒楼,一般很少有包厢的。重面子就是重视人情的一个体现。中国人讲究打人莫打脸,通常会给人台阶下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新加坡人这方面有时过于理性,少了人情考虑。
由于中国人重人情,于是处世须得委婉,说话不但不能说绝,而且留有越大余地越好。十多年前我初到上海工作时,有一次某省会城市市长要途经上海去新加坡,我们约好在上海离境时宴请。离宴会还有六七天,市长秘书说“市长可能来不了了”。我当时不以为意,让秘书过两天再问问。过两天,答复还是“可能来不了”。一直到宴会前两天,第三次查询的答案还是“可能来不了”。我深感懊恼,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摆架子不肯给个准信儿,我们是取消好还是等他正式回复好?秘书这才告诉我:“可能来不了”就是来不了,“可能”二字只是委婉语罢了。我方才恍然大悟。后来,我再遇到“问题不大”、“就快了”、“应该会去”等等,就心里有数了。
委婉过了头,有时难免流于笼统,甚至成了敷衍或造假的帮凶。我在签工人加班表时向班长求证,他回答:“加班时间有三四小时吧。”我再具体追问,他这才说其实只有两个小时。如果不细问,一句“什么什么吧”的表述句很可能就蒙混过关。
许多中国朋友常说跟新加坡人没什么可聊的,聊国际关系,不懂;聊历史聊政治,也不懂;也就只能聊美食聊旅游聊地铁故障。这与两国的整体意识有关。
新加坡一直是忧患意识,人们关心的是工作、生活、收入、未来;而中国却是在汉唐宋元明清的余晖中经历百余年磨难,几近轰然垮下但如今身板越站越高,人们是崛起意识,重视的是国际地位、国际影响、国际形势,连当年我才六岁的干儿子都会说“从前是美国第一、苏联第二;现在是美国第一、中国第二;将来就要中国第一了。”整体意识截然不同,人们的兴趣点、着重点自然就不一样。
中国很大,地区发展不均速。有些地方发展快了,人们的思维和文化也随着改变。中新两国固然有思维和文化差异,中国内部也存在着思维和文化差异,这些内部差异有时甚至大于中新差异,毫不为奇。
与中国人往来,固然要掌握中新文化差异的宏观规律,但切忌先入为主,务必抱着开阔的心态时刻微观观察,因异制宜。
(作者许振义 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亚洲事务处主任)